# 一个修复家具的人，到底有多忙？竟然还要“挑活”？从国博修复专家到出版人 ，他用16年时间为家乡家具正名

我第一次见到张金华，是在北京高碑店的叙和堂，这是一座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楼，没有进去过的人并不知道里面的玄机。见面的机缘很巧合，因为要做修复类的选题，于是拜托艺术家徐累介绍了一位行业内资深的修复专家，记得徐老师当时在微信里特别强调：家具修复是要还原家具的本来面目，接近历史的最佳状态。因为是个中高手，这些年找张老师修复的人都排不上队。这引起了我的好奇，一个修复家具的人，到底有多忙？竟然还要“挑活”？

“家具修复就像外科手术医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能静下心来。”

从外表看，叙和堂是一座灰白的小楼，但里面别有洞天。屋主不仅对室内陈设布置有着极高的品位和要求，还特意请来了苏州师傅在楼上的最顶层复制了一座苏式庭院，张金华将这种行为解释为家具修复者的特殊需求。

张金华在叙和堂

早在2007年，张金华和他的叙和堂家具修复小组就接手了中国国家博物馆古代家具馆藏家具的修复任务。“国家博物馆很少会请私人修复小组去修复馆藏文物，当时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他们在层层招标中，没有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他们甚至答应我把文物带回工作室去修的要求。”曾在国博引起人们广泛关注的“大美木艺”展览中的几件家具就是由张金华修复的。

张金华正在指导工人修复家具

最初走上家具修复的道路，张金华说原因其实很简单：我的家具被别人修坏了。

大约在1987年，还是学生的张金华见到了《明式家具珍赏》，初识明式家具之美。此时家乡南通走街串巷收购旧家具的人员也逐渐多了起来，不时听说老户出售家具的传闻，他忙于应对高考无瑕理会。1991年，他在北京结束了大学生活，回到老家南通工作。业余时间相对充裕，时常游荡于南通周边各个旧家具收购点，乐此不疲。这期间，由于《明式家具研究》的影响，整个家具行业正处在剧烈的震荡洗盘时期，鱼龙混杂，当然收藏家具的机会也是俯首皆是。

等待修复的家具都被贴上了标签

经验丰富的收购人员对江苏各地家具特征几乎一目了然，以诸如“南通本帮货”“泰兴货”“扬州货”“常熟货”“东山货”等用语相称，作地域区别。外地行家对苏北地区源出家具一律统称为“苏北货”，借以贬低和压价。由于当时薪资微薄，贵重的大型硬木家具无力问津，张金华仅藏一点硬木小件、软木明式家具聊以解渴。艺术家徐累和张金华同是南通人，对家具的爱好也是“臭味相投”，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二人混迹在家具贩子当中，以微薄的收入收藏着自己喜爱的家具。

正在修复中的一件家具

1995年，随着家具收藏越来越多，存放和保存成了一大难题，他终于下定决心在北京成立了古家具修复工作室，钻研古家具修复技术，同时开始涉及家具的经营活动。与此同时，整个家具买卖行业也同样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以前必须要现场看货的方式慢慢变成了一通电话解决问题，徐累回忆起那时候和“铲地皮”的贩子们沟通常常只需要说几个家具的明显特征就能拍板定下来。“这放在书画瓷器上根本不可能。”

工人正在进行家具修复

随着工作室渐渐走向正轨，张金华逐渐把精力放在了家具研究上。那段时间流散到北京的各地旧家具品类虽多，但让他真正感兴趣的，还是江苏地区所产明式家具。每个月他总会有一周的时间，奔赴江苏各地。而随着对苏北、苏南两地民间大量家具遗存状况的调查，过手与修复家具的增多，他的认知水平也不断提高，逐渐对社会普遍认为苏作明式家具的“苏州中心论”产生怀疑，于是他决定撰写一本专著来论述自己的观点，时间正好来到1999年。

维扬明式家具

2016年9月24日，距离最初动笔的时间，张金华的《维扬明式家具》经过了十六年的时间，终于完成并出版。个中的辛酸苦楚只有作者本人才知道，而在家具爱好者的眼中，这本书填补的是明式家具研究领域的重要空白，丰富了人们对明式家具的想象空间。

9月24日，《维扬明式家具》在故宫博物院召开研讨会暨新书发布会

《维扬明式家具》分《研究编》和《实例编》两册，作者张金华在书中大胆提出了“维扬明式家具”这一概念，即明中晚期至清早期，长江以北从扬州到南通一带明式家具的历史状况及相应特点。扬州，旧称广陵、维扬，从公元前486年建城开始，历史上功业彰显，传奇不断。明代初年迁都北京，扬州是自南入北的门户，尤其成化、弘治以来，囊丰箧盈的徽商西贾纷至沓来，因盐务而盛，维扬富者数以千万。

商业经济的发达势必引发大规模的豪侈之时风，正所谓“三年看熟扬州肆，富家宅第密鳞次”。在本书中，张金华列表记载了维扬地区如泰兴、南通、高邮、盐城等周边普通用户家中所发现的明式黄花梨家具个案，包括罗汉床、架子床、拔步床、圈椅、官帽椅、玫瑰椅、画案、平头案、方桌、酒桌、亮格柜、方角柜、面条柜、衣架等，几乎涵盖了明式家具的主要品类。

这些作者过手经眼的第一手材料，明确无误地见证了明式家具在维扬地区的曾经聚珍。

张金华提出的“维扬明式家具”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建立在田野调查基础上，踏踏实实，水到渠成。这方面艺术家徐累深有体会，在大年三十的夜里，他为张金华撰写了前言，7000余字的前言饱含着他们两人对家具的热爱以及值得共同纪念的一段青春。

中国古典家具作为一门学科，自有独立成篇的研究成果问世，快接近一百年了。最早的中国古典家具专册，是1920年巴黎出版的《中式家具》，第一次以散页的形式，辑录流落至欧洲的宫廷大漆家具；1944年，古斯塔夫·艾克先生的《中国花梨家具图考》出版，着重介绍明式硬木家具，奠定了这一领域的学科基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赏》以及《明式家具研究》面世，全面梳理了明式家具的丰富类型和造型特点，从学术高度上定位了明式家具的历史价值，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至此，明式家具成为一门显学，为海内外收藏和研究者所热追，至今不衰。

即便如此，真正有独到之处的观点仍然鲜见，所以有关明式家具的任何推进性研究成果，都会受到人们的关注。而这套《维扬明式家具》，则是近几年来明式家具研究的重要收获，张金华发现了苏作明式家具的另一条重要线索，填补了该领域的一项空白。